1.《節奏0》(Rhythem 0)
指示:桌上有七十二種物件,可供任意用在我身上。
表演:我是物件。
表演期間我會負起全部責任。
時間:六小時(晚上八點至凌晨兩點)
一九七四
那不勒斯,莫拉工作室
- 這些物件有:「錘子。鋸子。羽毛。叉子。香水。圓頂帽。斧頭。玫瑰。搖鈴。剪刀。針。蜂蜜。羊骨頭。雕刻刀。鏡子。報紙。披巾。圖釘。口紅。糖。拍立得相機。還有很多別的東西。手槍,旁邊放了一顆子彈。」(《疼痛是一道我穿越了的牆》)
一九七四年,阿布拉莫維奇二十八歲。這是她早年的行為藝術作品裡,讓我相當驚駭的一個——不是因為她的勇氣,而是「人作為一個物件」這個概念讓我震撼。雖然只透過書裏的文字敘述,但我彷彿看見,這個演出,將人類可能會對「非人」所做出的一切事情,在短短的六個小時內,演示完畢。
你能想見的有多殘酷、溫柔、暴力、血腥、善良、心碎、甜美……都發生了。
我感到戰慄。
- 網路上一度有段影片被大量轉發,標題類似相隔二十多年的愛情凝視,影片內容是一位穿紅衣的女藝術家,靜靜地坐在椅子上,動也不動,觀眾可以排隊去跟她對坐凝視。有一天,來了一個男人,是女藝術家的前任情人Ulay,她睜開眼睛,看到那個男人後不久,眼淚便止不住地傾流。兩人一語不發,但從影片透出的情緒張力驚人,彷彿他們相隔千山萬水,終於相見。
這段影片,截自紀錄片《凝視瑪莉娜》(Marina Abramovic: The Artist Is Present),主軸是她從2010年三月十四號到五月三十一日,長達七十五天在紐約MoMa的表演紀錄,並且交錯著她的些略生平、演出作品、訪談。
- 如果你已經看過Marina Abramovic的相關傳記,或者看過影片,你會知道那段被擷取的影片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。在他們之間升起的情緒,交織著非常複雜的愛與怨、情感與利益的糾葛。會有人因為看過網路上這段影片,進而對藝術家的作品感興趣嗎?我不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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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一個讀者為何會需要知道一個藝術家的情感世界呢?一個藝術家的回憶錄有什麼好看的呢?我想起去年,《藝術家》雜誌來訪問我關於小小曾經辦過藝術家高俊宏的分享會一事,問到小小如何經營藝術類的書種。面向一般大眾的藝術類書種並不多,確實很難經營,尤其當代藝術,論文、期刊類太硬,評論集大概只有相關領域的人會買。針對一般讀者的當代藝術書籍,坦白說不是那麼多。可是,明明許多當代藝術作品所尋求的,是激發、尋求與觀者之間的任何連結——亦即,它們並非難懂。而是,或許要將之轉述為文字時,遭遇到了困難?
藝術家的回憶錄,或者作品自述,對於一般讀者進入理解當代藝術的領域,或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。《疼痛是一道我穿越了的牆》(Walk Through Walls:A Memoir)是阿布拉莫維奇的回憶錄,文字樸實、簡潔,相當好看。書裡列舉了對她而言重要的行為藝術作品,作品的概念、演出方法、場景、回憶,以及她的自評——這是書裡第一個重要的部分。另一個軸線,則是她的生平,從童年開始,這部分跟她的作品有非常緊密的連結,兩者幾乎可以說是不可分的。
- 出生在鐵托(Tito)統治時期的共產南斯拉夫,阿布拉莫維奇的父母是黨裡的英雄人物,她的童年回憶就相當可觀,擁有軍隊紀律意志的母親、風流的父親,她自承缺乏母愛的童年,影響了她的一生。她談到了青年時期的藝術反抗,共產年代無趣的教條、官方藝術,在在都與她的行為藝術產生極大的衝撞。她將共產社會的象徵置放在她的作品裡,鞭打自己、對自己的肉體施予極限、暴力,與愛人一同衝撞柱子、牆壁、彼此……每一件作品都設下極為嚴苛的環境條件與限制,行為藝術家在這樣的條件底下,只有身體能夠用來超越,只有肉體作為反抗。
即便,只是靜靜的坐著,什麼事都不做,長達數個小時,長達數個月。
- 我很著迷阿布拉莫維奇與烏雷到澳洲,與澳洲原住民一起生活的那段經歷。相愛的兩人,到了部落裡要分開,因為原住民文化中,大部分的時間,男人與男人一起,女人與女人一起。男女在滿月做愛,然後分開。
「我跟著部落女人的主要的工作,就是看她們描述她們的夢。每天早上我會到某個田野上,然後依照階級順序,從最年長的女人開始到最年幼的,她們會展示給我看,用一根棒子在土地上畫些東西,畫出前一晚夢到的東西。接著每個女人會指派角色給其他人演出夢的內容讓她們解析。她們全都會做夢,也必須揭露這些夢——一整天都在演示夢裡的內容!有時她們沒辦法看完所有的夢,所以隔天早上她們會把前天沒看完的夢演完,再加上昨天晚上的夢……這些工作可多了。」
沙漠的經驗,對於阿布拉莫維奇來說,並非是最極端的身體經驗。對她來說,每到一個新的地方,她很快就能夠讓身體進入那個地方。
真的很奇妙,肉體的意志,跟靈魂,如此緊密聯繫著。
- 2010年出版的When Marina Abramovic Dies: A Biography(《瑪麗娜.阿布拉莫維奇傳》),作者詹姆斯.韋斯科特(James Westcott)花費兩年的時間,分別採訪了Marina Abramovic與Ulay、參考大量Abramovic的作品、評論文獻。這本書跟阿布拉莫維奇自己寫的回憶錄有不少部分相似,不一樣的是,前者多了許多回憶錄裡沒有提到的作品。另一個是,關於烏雷的藝術創作,在阿布拉莫維奇的作品中,也只寫到兩人在一起時的那十二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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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戀,一起工作、創作、生活長達十二年,幾乎這時期創作的作品,都以兩人署名。兩人,讓作品成為一體,這是雙人創作的特徵,不過,包括在創作期間,一人的缺席,也成了作品的一部分。兩人在澳洲時,對土地的能量產生了興趣,當時就有兩人走長城的創作計劃:兩人分頭從長城的兩邊向中間前進,相會時,他們便結婚。
這個計劃,一直到八年之後才成行。在這八年之間,許多事情已經有了改變。原先在長城會合的結婚之約,最後成了兩人戀情、工作、創作的終點。
10.《疼痛是一道我穿越了的牆》,也記述了2010年在MoMa的那場大展《藝術家在現場》。阿布拉莫維奇長達七十五天的靜坐,與觀眾對望的計劃。這個計劃,無論是從紀錄片裡,或者從書裡,都深深讓我感受到當時那個場域裡的強大能量——發散的是觀眾,接收的是阿布拉莫維奇。她將自己變成一個容器,儘可能的,最大可能的接收來自眼前每一個人的種種。
光只是用想的,我就已經無法承受了。
演出結束以後,她問:「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藝術,我對自己說。我不知道這是什麼,或者藝術是什麼。我一直認為藝術需要藉由某種工作來表達:繪畫、雕塑、攝影、寫作、電影、音樂、建築。對,還有表演。但這場表演已經超越表演了。這是生命。藝術能夠、藝術應該與生命分離嗎?我開始越來越強烈地感到藝術必須等同於生活——藝術必須屬於所有人。」
- 而行為藝術或許是很難屬於所有人的,它的能量在當下,衝擊在當下。透過紀錄、文件,雖然概念會被留存下來,但還是與現場完全不能比。阿布拉莫為奇也深知這一點,因此,她希望成立學院,把行為藝術創作的方法帶給更多人。她的作品,經常讓我想到謝德慶——當然,她也看過他的作品(書裡竟然還有他們兩人的合照),不過,兩人不同的或許是與人的接觸點,尤其在阿布拉莫維奇晚期的創作,觀眾進入她的創作場域,與她的互動模式,已經跟早年的《節奏0》截然不同。
所有的碰撞、接觸,都能帶來愛,也能帶來傷害。包括你與自己的肉體關係,也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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