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今天進書店開會時,同事跟我說,他去把《月光之東》找來看,然後我眼睛就睜大了,立刻說:「很好看對不對」,他馬上反問我:他的書還找得齊嗎?我想,那一刻我的神色應該立刻黯淡下來。找不齊了,只能期望,未來台灣還能把他出過的書,慢慢的再出回來。
我跟宮本輝相遇得晚。但我很高興,能在他的書還被關注之時,與他相遇。那天,翻開他的短篇《幻之光》,內心抱著淡淡的期待,因為我知道,宮本輝會慢慢的將我帶到一個神奇的場所,在那裡,即便所有的事物都看起來如此朦朧、灰舊,像過往殘破碎裂的記憶一樣,但在那一刻,閉上眼,你會發現,眼翳中將會浮現一層淡淡的光澤,所有的焦慮、不安,都會緩慢地沉靜下來,睜眼,眼前的世界,清朗無邊。
2.「昨天,我三十二歲了。從兵庫縣的尼崎嫁到奧能登曾曾木這個海邊小鎮來,也已經整整三年,算一算,自與你永別以來,差不多經過了七個年頭。」
一開頭的時間序,便拉起後面的兩個故事:女主角由美子的第一段婚姻,先生走鐵軌自殺,接著是,她四年以後再嫁,搬離原來的城市。再婚三年以後,她開始回憶這個事故:平常看來毫無異狀的先生,也不酒不賭沒有外遇沒有借貸,為何會選擇走上絕路?
宮本輝的作品,很常會出現這樣的謎。生命的謎,關係的謎,人與人之間恆久無法全然瞭解彼此的謎。這個不能進入、無法瞭解,會成為彼此的羈絆——即便已經生死兩隔,這樣的羈絆也不會就此消失。並且,往往因為已經無法親口得到解答,想要獲得答案的痛苦,便會時時拉扯內心深處的絲弦。
「每次回想起你死後那幾天的情形,自己都很詫異居然那個時候沒有瘋掉。」
向內的瘋狂很難描寫,宮本輝淡淡的一句:「另外有一顆心,它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,只一個勁地往無盡的黑暗深淵裡墜去。」
每一個曾經從那樣的黑暗裡爬出來的人,看到這一句話,所有的回憶、感受瞬即蜂湧而上。
但有一天,慢慢的,你會發現,你發得出聲音了,你能夠講述了,你不再怕一開口,心就會從喉間嘔吐而出,你便知道,你不再被死亡緊緊地攫住,你可以回頭,去直面那個黑暗,你將,學會辨識地獄的入口。
3.「我定定地注視著,甚至感覺到,一陣陣悅耳的聲音,隨著細波的光傳送過來,彷彿那裡不是大海,不屬於塵世,而是祥和而安穩的一個角落,讓人想要優哉游哉地走上前去。但是,哪怕只是一度見識到這片曾曾木大海狂暴本性的人,也必然能體察到,那些細波其實是暗黝而冰冷的大海入口,從而醒悟過來。」
4. 宮本輝在敘事上的緩、簡,很容易融入讀者的日常裡。他的小說缺乏高潮點,慢慢的推進,現實的風景織入過去的回憶裡,角色的對話拉出時間的積塵,短短幾句,滄海桑田:
「這裡的櫻花開得特別好。」
「我家那邊的櫻花就是開了也開得稀稀落落的,很難看。」
這一段對話,是兩個已經離婚的夫妻,相隔二十年再度碰面時說的話。
而櫻花,是這一篇〈夜櫻〉裡最重要的物件。那些看起來淺淺淡淡的對話、碎片式的回憶,都會讓讀者你,回憶起跟生命裡某些人的關係,你必定也埋藏著一些對於過往的不解與疑惑,但我們都缺乏契機,也不具足勇氣,更缺少時間,去釐清這些紊亂的線。有更多時候,宮本輝小說裡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角色,正如我們生命裡被掃到記憶深處的某些人一樣。當你一邊讀著他的作品時,他們會一一現身,傾身向你,準備跟你說說,別離之後的日子,他們是如何活過來,或如何死去的。
這樣的招魂術,究竟是如何練成的啊?
5. 西方短篇小說裡,要有如此淺淡風格的,大概孟若是最接近的。但宮本輝的筆觸,又比孟若多一分時間積累而成的,對人世、人性的溫潤與理解。絕大部分的短篇作品,要能夠在讀完之後,留下迴盪之「韻」的,其實不是那麼多。當然,不是所有的「韻」都是綿長而緩慢,我很喜歡的布札第,他就不走這種路線,他的短篇一氣呵成,爽快酣暢地一路衝到底,把現實直接撞出個大洞,火熱地冒著蒸氣我想足足冒個一世紀沒問題。
那麼,究竟,在東西方的文學技巧上,處理文字以外那所謂那「看不見的事物」的方法,便成為短篇小說寫作極為重要的一件事。
6. 重要的是,從來都不是寫一個好看的故事而已。而是,這個好看的故事,要帶讀者去哪些地方,以及最終,要把他們丟包在哪裡。而這件事情,我想了很久,一直到看完班.方登的《與切.格瓦拉的短暫相遇》之後,我想他的作品,會是一個很好的對照點。班.方登,確實也在追求那「看不見的事物」,將「講出來的」,跟「沒有講出來的事物」,擺在同一個天秤上,尋找它的平衡點。
不過,這件事,我想留到他的書友會時,再來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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