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麼多年,翻開一本新書、一個新的作家的期待/不期待、驚喜/失望或平淡皆有,然而,一本讓你眼睛大亮、感動的書,可以抵得過先前無數平平淡淡或者失望不已的書。
從《素食者》之後,韓國新一輩作家的翻譯作品像是終於被掘出的湧泉般冒出,韓江之後,金英夏(《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》)、趙南柱(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)、崔恩榮《祥子的微笑》、金愛蘭(《噗通噗通我的人生》)……除了韓江與金英夏之外,另外三人皆是一九八〇世代前後的作家,不過,創作資歷都至少有五年以上,甚至在二〇〇〇年前後便出道的皆有。
這些作家創作的手法、題材都相當多樣,努力走出跟韓國前輩作家寫實主義風格不同道路,而貼近社會、關注社會議題的傾向鮮明——尤其是韓國女性長年以來的社會狀況。
當這本書以「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之後最受矚目的韓國女性小說」為宣傳點時,坦白說我沒有太多期待。「金智英」很容易讀,也非常容易引發許多亞洲已婚女性的共鳴,那麼,再來一本金智英嗎?
讀到1/3時,我便知道我大大的錯了。而且一直到這本書的後半,真的是哭慘了。
這是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來寫的故事。一開始,是女兒跟母親借錢的場景。母親所擁有的也不多——先生所留下來的,僅剩的一幢老房子,樓上得以分租維繫家用,而母親自己,已經六十歲,在一間安養院裡當照護員。女兒三十多歲,在外獨立生活多年之後,因為工作發生問題,必須要跟母親借錢好能擔負房租與度過工作困境的階段。
母親實在拿不出一大筆錢,老房子也無法像銀行借貸的情況下,便只能讓女兒暫時回家住——這時候,才是故事要揭開背後簾幕的開始:
「那暫時回家住吧。」我投降說道。
女兒回答:「沒關係嗎?」
我畫清了界線。
「那當然,你是我的女兒啊,怎麼會有關係?」
女兒隨即察覺,我的言外之意是除了身為女兒的妳,其他人都很有關係。
「媽……」女兒打算說些什麼,以沉靜的口吻回答:「那我們會一起搬去,真的是暫時的,不會太久,只住到存夠一筆錢為止。也會交稅金和房租,所以不用擔心這些。我得去上課了,先這樣。」(頁41)
母親還來不及反應:哪來的我們?電話就掛了。
不久之後,我們就會看到,「我們」,是指女兒,以及她的女友。
女兒是流浪教師,她因為同校的約聘教師,因為同性戀的關係被學校不當解雇,因此發動連署與抗爭。母親跟這些都距離遙遠。她不能接受女兒的「戀情」,認為女兒總有一天會回到正軌、嫁人、生小孩,與此同時,我們見到,實則也已經年老,在療養院照顧更老的失智老人的母親,也在思考自己,以及女兒的老年:
「只要能讓女兒恢復原貌,我什麼都願意去做。不管那是什麼,我都能辦得到。可是我卻什麼也不能做,什麼也改變不老。
『媽,你看著我。性少數族群、同性戀、蕾絲邊,這些名詞指的就是我。這就是我,大家都用這種方式叫我。所以不管是家人也好,其他事也罷,他們讓我什麼事都不能做,但這是我的錯嗎?是嗎?』」(頁123)
搬回家之後的一切迅速白熱化,母親的厭惡,她對於生活的安穩期待以及絕望、希望女兒能夠走向「正常人生活」而帶來的衝突、她對於自己所照顧的老人,到了臨終沒有任何親人的悲傷與恐懼、醫院、國家制度的殘酷……諸此種種,在她偷偷去到女兒抗爭現場之時攀升到最高點。
國家警察毫無猶豫地對著抗爭者掄下的棍棒、水注,抗爭者的傷亡、年紀輕輕便因此失去生命、完整的身體,她都感到恐懼、悲傷,以及不解。
這一切,都太真實了。然而,金惠珍用大量的內心思索與獨白,賦予這個母親角色極為豐沛的思路,使得她看到她不能接受的性別角色的心情、面對所謂的「家」應有的樣貌與期待、國家、社會,以及多數人對待老年人的態度、女兒那一個世代跟主流社會的抗爭……撼動了她。
在過年的時候,讀到這本書,感觸特別、特別深。不只是因為它讓我看見了南韓性少數的處境、主流價值觀、國家社會對待LGBTQ的態度,也讓我從母親這個角色,看見比她更老的、八十多歲老年人的處境。而這不僅是南韓所有的情境,它也是我們現在急迫面對的現實。
金惠珍的筆觸非常詩意,也非常細膩,能夠第一次出手這樣的長篇小說,就有這種規格,讓我相當驚艷,也萬分期待她的新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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